?

国产乱子伦精品免费视频-国产成人a级毛片-中字幕视频在线永久在线观看免费-麻豆国产97在线 | 欧美

  • 【樓蘭】【作者:林秀樹(小悴)】

      樓蘭   作者:林秀樹(小悴)   字數(shù):16827  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,希望您高抬貴手點一下右上角的舉手之勞 。   您的支持 是我發(fā)帖的動力,謝謝 !

      〖全〗

      【OPENING】

      完婚之后的第二天,娘子決定去樓蘭。

      一年以前,我們在臨安認識的時候她就曾對我說:「我想去看看另外一個樓 蘭。」因為樓蘭是一座城的名字,也是她的名字。

      她走的那天下雨,家里的曇花正開。雨水中明媚的艷。

      當時我問她:「既然決定去流浪,為何不等回來再完婚?」

      「一個人想在外面開開心心的流浪,就先要有個家,能夠回得去。所以,」

      她把油紙傘遞給我:「你要留在這里,不可中途追來?!?br>
      而她便獨自走向西。

      回去家中,我在暗處擦亮一盞油燈,守著曇花微啟。窗外聽見雨聲,眼前這 寂寥花火,靈犀之間像是緣起緣滅。

      卯時。

      天明。油盡。燈衰。雨歇。

      曇花恰逢夜雨,你守算幾個時辰,就抵過一季。

      待到雞鳴時分,花事無疾而終。

      花兒最美的時分,不在姹紫嫣紅的荼蘼。只待行將凋萎的清晨,恰逢一滴露 水超度。

                 ?。蹋希眨蹋粒?br>
                    樓蘭

     ?。剩幔睢#梗?。m。01:25'A。D。2005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 #。1林秀樹

      二百二十七天之后,家里忽然來了一個戴蓑笠的男人。他個子 很高,面相削瘦慘白;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并不在你,聲音也是低沉。

      我不喜歡聽他的聲音;卻要專注。

      因為他是帶了娘子的一句話來――

      「找不到樓蘭,便不再回來?!?br>
      我本想溫一壺酒給他,但他帶完這句便從窗口躍出。剎那之間消失在夜色。

      我追出來,希望能追上他探問。不過轉眼之間,漆黑天幕下只剩螢火蟲冷冷 地飛列成陣型。

      后來我才知道,這個男人的綽號叫夜飛蝠,是天下間輕功最高的游俠。

      我的名字叫林秀樹。我是一名工匠。

      三年前我鑄過一對修羅刀,并把它贈給一個江湖上的朋友。而后有過一些傳 聞。在兵器譜上便也寫下我的名。

      而我,亦不再鑄劍。

      其實你也可以閑下來虛度,只要你有所成。

      那年大暑的晚上,我第一次見到夜飛蝠。

      他走后,我溫過一壺酒自飲。喝到全身濕汗的時候,我突然決定鑄一柄劍。

      不再將它贈給任何人。因為劍名樓蘭。

      取一個名不是命理辭書推推算算那樣簡單;每個名字都會有一個理由,亦注 定某處隱憂。

      愛一個人也不是風花雪月卿卿我我那樣簡單;每一對情人都會有一個傳說, 同樣交纏許多煎熬。

      而鑄一柄劍更不是生鐵黃銅敲敲打打那么簡單;即便你不用它殺人,也必須 嵌入一記劍魂。

      我知道,這柄劍的魂即是我的魂。如此,我才會有一個理由可以去找她。

      便開始一路向西。

      向西――

      所以在每天最好的時辰,根本看不見太陽。

      除非你愿意回頭。

      而入秋之后,連續(xù)三天最陰的時辰,我都會遇見夜飛蝠。

      很奇怪,因為一個夜行千里的游俠,絕對沒有理由可以被我追上。

     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看錯人,又或者現(xiàn)在瘦的人都很相像。

      「你家里面……是不是三胞胎?」

      「……」

      「那為什么連續(xù)三夜都遇見你?」

      「眼睛壞了,只得看見面前三尺,所以我只走夜路。而你是日夜兼程?!?br>
      「夜晚時,你能看得遠些?」

      「同是三尺。但白天的時候我看不見路,別人卻看得見。夜里一樣,誰都看 不見路,誰都看不見人?!?br>
      「其實我相信,即便你看不見,一樣能『聽』到。蝙蝠的聽辨,靈異?!?br>
      「尤在夜間?!?br>
      那夜請他喝了酒,卻沒有問起關于樓蘭。

      他是自尊很強的人,說到痛處,奈何傷神――「其實。即便每夜只走一個時 辰,你也趕不上我。只是入秋后,每夜行路,官道兩邊的樹上總有葉子落下。而 葉子飄落的聲音我是聽得見的。想要避開,便不能走到太快?!?br>
      當夜晚最靜的時分,他這樣聽覺敏銳的人一定可以聽到很多聲音。他神行如 飛,詭異冷冽。

      「而在暴走的風勢中,你很難分清楚那些飛舞著襲來的究竟是落葉抑或別的 暗器?!?br>
      他接著說:「林公子。多年前,我的這雙眼……是為落葉鏢所傷?!?br>
      所以秋意越濃,步履越慢。

      迷信之人,往往采信百鬼夜行的流傳。魑魅擦肩,陽氣則損。

      夜飛蝠便消瘦了去。

      ……

      又七日。每夜他都會在前路的驛站溫一壺酒等我。

      某次酒醉的時候,我跟他提起過樓蘭。

      他說端午節(jié)前夜,我娘子在涼州救過他一命,贈給他一只粽子。而做為回報, 他要幫她帶一句話到江南。

      「有人殺你?」

      「是?!?br>
      「你輕功那么高,即便殺不了人,殺你又談何容易?」

      「容易。因為對方也是一個輕功高絕的人?!?br>
      「誰?」

      「虞嬖。」

      「她……為何要殺你?」

      「因為殺了我……無論白天晚上,她都是輕功天下第一。」

      「那我娘子又如何救你?」

      「她幫我占了一卦,然后告訴虞嬖我只剩五個月的命,無論如何活不過今年 白露?!?br>
      娘子并非江湖中人,江湖上卻無人不知她。因為她是神算子樓外樓的女兒。

      她每年只占一卦,不可占自己,不可占親族,否則即犯天條。

      那夜,夜飛蝠說完很多話,也喝下很多酒。

      在他慘白面色有過一層酒紅。

      第二天,我繼續(xù)向西趕路。晚上的時候,他依然在前面的驛站等我。

      這夜他并未溫酒,也許是不想被我看見臉紅的樣子。

      「你這樣走,是要去哪處?」

      「并無去處,只是沿著官道向西再返向東。我希望白露之前,可以遇見她?!?br>
      「誰?」

      「虞嬖。」

      「殺她?」

      「不,我知道入冬以前,她必往這條官道經過。假如能在白露之前相遇,我 要告訴她兩件事:一,七大捕頭如今匯集在京城,正欲擒她。其二,我愛她。」

      我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對白。

      死亡或者情愛命題。

      他的聲音分外低沉,而在他的眼內,看得見寒冷湖澤。

      我決定溫一壺酒,「小二――」

      這一剎,他突然站起身:「她在附近!我能聽到!」

      「你……追得上她?」

      「追得上,夜間的輕功,我是天下最高?!孤曇袅粝聛?,人已飛至窗外。

      我追出去,只看見落葉在他經過的地方飛舞成陣型。

      本來有句話想告訴他:追不追得上一個女人,其實并不在你輕功有多高。

      ……

      四個時辰之后,在路邊我曝見夜飛蝠的尸身。

      本是追得上的,但身邊的葉子落下來紛擾他的聽覺。

      他決心勇敢一點,因為是在追一個女人。

      但有些時候,這世界偏行殘忍。即便你輕功再高超,人格再孤僻,決心再悲 壯;當在疾走如飛的時候,只要你的頭骨撞在樹桿,一樣會死得很難看。

      疾風間暴走,你當聽見猶如狼嚎的聲響。

      而他告訴過我,修習輕功,正是沉溺這樣的呼嘯。

      只不過秋意漸濃,零落的葉子打亂欣賞的方寸。這樣機警的一個人,當他卸 下警惕,一片落葉足以奪命。

      他跟她距離只得半里。亦嗅到她的發(fā)香。步點到最快,每一片葉子打在面上 猶如刀割。

      他曾下意識的閃避,撞在一棵楊樹,頭骨碎裂,猶若花開。

      我看著他的尸,長久無言。

      恰是白露。冷風吹遍。天高湛藍。

      我終于知道,原來一個人輕功再高、身法再快也快不過春去秋來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2

      廿二日,秋高。

      發(fā)膚焦躁,眼目失神。酉時,西風大作。黃沙迎面撲卷,無忌憚。

      長安城南百二十里。朱雀莊。

      「嘩!是什么風將林公子吹至鄙莊?」

      「秋天季節(jié),遍野吹的西風?!?br>
      「公子往臨安來?」

      「正是。」

      「便是逆風了?」

      「呵。如何?」

      「正思量公子大駕,所為何事?」

      「白露過后,風沙一日大過一日。這樣風起的時刻,無法再去行路。」

      「公子請――」

      「梁兄請――」

      朱雀莊主的名字叫梁庭安。

      兩年前在姑蘇,他花五十金請娘子占一卦,占的是仕途財運。

      娘子請他辭官,于城北高處動土,建朱雀莊。

      「命生玄武亂,金在西,克木,是以生災變。倘有血光,朱雀事南,可有退 避法。主宅宜建瓴,覆琉璃璣,大理石階。筑陽渠,植南木,池水正東?!?br>
      「依此法,可避災劫,斂巨財。」

      時年五月初八,天子文書至:長安太尉府里通反賊,其罪當誅。

      燕云十八騎持天子書,一夜之間斬殺太尉府官員、仆眾二百四十三人。

      「梁某避此禍,全占公子相救。如今偏安于此,錢莊生意亨通,也算坐收巨 財,真當感激不盡?!?br>
      「乃是拙荊妙算,何況凡人各安天命。莊主不過盡去人事,如此說來是言重 了。呃……此來還有一句想問莊主,不知年內,拙荊有否來過寶莊探望?」

      「未曾見?!?br>
      后來我才知道,那天梁庭安撒了謊。

      其實娘子是來過的,并在莊內植下一池夜蓮。

      風水書上是這樣記載的:蓮逢水蔓,當解夜煞,御百害。大利陽宅。

      那夜我在池邊有過駐足,感覺曖昧。深秋天氣,池中已是空闊,月影孤僻。

      再無線索探看,便告就寢。

      次日清晨轉醒,整個朱雀莊已成灰質。尸骸散亂一地,不忍目睹。

      惟余客房一間,孤立池邊。莊內的珠光寶器俱被洗劫,梁庭安的首級放落在 廢墟顯眼處,嘴角有血凝。

      官府尚未趕至,料想她尚在等我。

      西北坡五里路,風口。

      「看見燈盞的白灰,便知是你下的迷煙。」

      「與你無干的事,不想要你看見?!?br>
      「何必呢,如此手辣。」

      「你知道的,刑部發(fā)下文書,京都七大捕頭正傾巢而出。正是怕他們尋我不 見。」

      「拿人錢財,何必奪人性命。」

      「可惜偏在昨夜,這雙修羅刀暗自低鳴。便遂了它。」

      后來她告訴我。殺人,并不關修羅刀的難靜。而是梁庭安對我有所欺瞞。

      那一夜的刀光,不過是一記明媚的借口。

      燎一把火,以為從此荒成廢墟。

      但她不知,待到來年春夏,荒蕪池水必會夜蓮叢生。蔓而不妖,生之繁華。

      有些跡象是難以消滅的,因為你根本察覺不到。那些,絢美光色下無聲滋長 的暗涌。

      就像修羅刀出鞘的鋒芒,梁庭安看見的,只有強烈的幻覺。

      「虞嬖。我后悔那日贈你刀?!?br>
      「林秀樹。我也后悔那夜上你船?!?br>
      ……

      永照十四年。

      驚蟄日。太湖。梅雨。

      虞嬖被官府追殺,踏水而走。竟無端登上我的畫舫。

      官船靠上來,她便潛入我的睡床。

      那夜紅燭燒了羅帳,我為她拔出嵌入肩胛的飛刀,眼觀鎖骨漂亮。我并未碰 她,是因為那天我沒有帶傘。

      那個時候,在無錫柳橋,有另外一個女人撐起一柄油傘等我。我決定娶她。

      ……

      「虞嬖。當夜若是你停下來,夜飛蝠也許就不會死。他不過想說兩句話,而 你不愿聆聽?!?br>
      說歸說。其實我知道,人在什么時候生,或在什么時候死,都是有命數(shù)的。

      而你在醉生夢死之間彷徨,便失去緣造的也許。

      娘子曾說:緣在命之內,不在命之對。命理可以算計,機緣不可造作。

      倘若遇見中意的人事,切莫強予施求,才落中正情緣。

      「連風聲都聽不進,我還聽他說什么;節(jié)氣都不待他,我又何必等。」

      虞嬖輕輕念我的名字:「秀,」

      她問我:「知不知道……什么是醉生夢死?」

      我想。某個人,倘若迷失彼岸的歸宿;便忘來路。

      「虞嬖,我真的煩透你們這些江湖人。分明是你要他死,現(xiàn)在卻假惺惺在這 念佛?!?br>
      「呵?!剐θ葺p蔑:「是你老婆宣告的死期,又與我何干?」

      天光赤灰,微風冷冽。遠山稀疏,三五枯樹。

      季節(jié),真的是很玄妙的時差。該是白露,便捱不到秋分。蓮花凋謝,你偏不 信白菊。

      無云。仰望孤雁,錯過南飛季節(jié)。只落彷徨,醉生夢死。

      「在我。倘若上天給一個如愿期限,那該多好。秀,這雙修羅彎刀,每夜都 嘶鳴。惟獨你在身邊,才有寧靜。」

      永照十七年。

      秋分日。長安城外,東郊。初晴。

      這天虞嬖收起一雙修羅刀,并對我講:「秀。不如我們相愛?!?br>
      而這是我第二次拒絕她的日子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!#?br>
      過了這烽火臺,即是大漠。

      我知道她必會再出現(xiàn)。而我,也必前行。

      她說,她要我們相愛。于是暗處隨行。我看不見,亦改變不了。

      去樓蘭的路很長,每次累了,我都會停下來溫酒。虞嬖可會在暗處對飲?

      兩個人相愛,其實是很獨斷的事情。沒有理由,也沒的商量。

      虞嬖原本只是個盜賊,自從我把修羅雙刀贈給她,她便開始迷戀殺人。也許 我真的不該,而我惟恐她又被官兵追殺。

      一直到現(xiàn)在,我都會記得這一幕――某天她踏水而行,一襲白衣勝雪,肩上 的血漬一路上慢慢滴落,殷紅染色。

      在我結婚那日,她沒有送禮。反而是我將雙刀贈她。

      沒有想到的是,她用三年的時光,殺了不少人,斬了不少兵刃。還是斬不斷 那一夜的情。

      娘子以前說過,在河南開封。有一柄鍘刀可以絕情斷義。

      可惜,大家都不順路。

   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     ?。!#?br>
      十七日。午時。陰。

      邊關。

      城臺下跪著不少老幼和婦女。他們都扎著高高的辮子,衣著襤褸。

      風沙不大,他們的嘴角都已風裂,眼睛亦是猩紅。

      手腳并無束縛,卻不動彈。

      這群托托爾人,跪了兩天三夜。只求官府開恩,讓他們見到被俘的青壯。

      活要見人,死或見尸。

      三天之前,蘇圖的牧馬受了驚,打亂官兵的儀陣。蘇圖被活活打死,鞭子有 一輛牛車那么長。

      男人都起來反抗,只回來一個,沒活過日落。四人戰(zhàn)死,剩余十九人被官兵 抓來。說是今日午時斬首。

      老幼和婦女這樣無聲的跪著。等待或者乞求,煽情儀式。

      而我,亦暫停行路,沉默觀望。官兵要看文諜,我便給了。

      再無多言。

      正午。幾個黑衣人騎著駿馬,提了長槍由城內出。

      我知道,他們是燕云十八騎。

      我便低頭行路,不再看望。因為我知道,十八騎所過,必無活口。

      世界上有一種人,天生就嗜殺戮。他停止的一天,是在他被殺的時候。

      「而你不是,虞嬖。」

      「那時我藏在人群中,看見手起手落,血光漂亮。纓槍穿膛而過的時候,我 聽見一種空靈聲音。并沒有人哭,也沒有人笑?!?br>
      她說:「血花濺落在細沙,這也是有聲音的。馬蹄踏上去,便留一記深痕。

      越雜亂,越漂亮。有個小孩被母親壓在身下,是被馬睬死的。當時我轉過身, 看見你的背影?!?br>
      「秀,你根本不敢回頭?!?br>
      「我要趕路去樓蘭。」

      那一天,其實我還是回過頭;只不過虞嬖沒有看見。

      一地的尸體,凌亂而狼藉。城臺上,高懸的頭顱還在滴血。風吹過來,就似 江南的梅雨。

      風停的時候,血也干涸。地上的殘痕,已被細沙覆蓋了。

      她站在荒蕪的沙丘,背著一雙修羅刀,身形纖瘦。

      大漠的月色,蒼涼。

      「我去找木料,升一堆火。」

      「不必了。我不冷?!?br>
      「呃……要的。天寒?!?br>
      其實生火是我想溫酒,并非擔心她的冷暖。一個冷暖不知的人,你擔心她也 沒有用。

      而我回來時,她已不在了。

      惆悵獨飲。恍然間聽見遠處飄來的駝鈴,竟想起家中的曇花。

      我是一個工匠,我的名字叫林秀樹。為了一記劍魂,我必找到樓蘭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 #。5

      秋分過后的第十一天。

      大漠下了第一場雪。

      一路沒有人煙,因為看不到太陽,我開始擔心會迷路。

      我知道虞嬖必在某處與我對峙。追隨或前路,尾行或靜待。總會適時地出現(xiàn) 消失。沒有驚詫,也沒有驚喜。

      有些時候,我也會想她。就像那夜突然想起曇花。

      在最冷天氣,躲進風化的山巖。升不起火,便無法溫酒。寒氣越甚,酒癮越 劇烈。這般煎熬,惟獨擁抱可以緩解。

      我于是安靜聆聽,希望聽見修羅雙刀的嘶鳴。

      然而只在大漠飛雪的天氣,你靜下來,便聽見雪落沙丘的聲音。即便凜冽風 勢,這墜落總輕緩旋律。全然不似刀鋒的怨氣。

      出關那日,當?shù)氐睦先烁嬖V我,只有行將凍死的人,才聽得見雪花旋律。

      不知在欣賞還是倒數(shù)。落下一片,這場風雪便捱過一分。

      一如守望花事,啟開一瓣,便短去一瞬。

      大抵風花雪月的事,皆是不宜守算。且聽且看的行板,生之虛妄。

      雪落掌心紋路,卻是詳實觸感。融水蔓延在命線,清晰可見。

      不記得在這里避了多久。有次深夜醒轉,竟聽見呼吸聲音。慢慢地,越來越 貼近,終要抱進一起。

      迷糊間念過虞嬖的名字。因為在靠近的時候,我分明嗅得到檀香。

      到天亮,才看清這消瘦男子。

      從此憎惡風雪交加的夜晚。

      「我是個貨郎,很多人都叫我水伯。這條路我走過二十年。從江南販綾綢, 再由西域帶回香料……」

      「水伯,那你知不知道怎樣去樓蘭?」

      「不知道。我只知往西有片深湖。湖水是天空顏色。你到了湖邊,便距樓蘭 不遠?!?br>
      「這湖……你曾去?」

      「不曾,我找了二十年也不曾見?!?br>
      「水伯,那……你有沒見過一個女人,頭發(fā)垂過肩去,眉毛好似月牙漂亮, 面色卻慘白。你跟她說話,她又不應。只顧低頭向西?!?br>
      「每一個想要去樓蘭的女人,都是如此模樣。」

      「我知道。我正要鑄一柄這樣的劍?!?br>
      不露殺氣,不生嗔怨,不事霸道,不顯凌銳。癡癡握進手中,只到天光月色 之下,現(xiàn)出一點藍。

      「我倒有塊尚品櫚木,產自天竺。公子若有好價,此木用做劍鞘再是合適沒 有。若加八十金,我便交由波斯巧匠精造。以玄金嵌琉璃,以龍墨書劍名……公 子以為如何?」

      「水伯。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你花了二十年,依然找不到樓蘭?!?br>
      其實他不懂得劍;更不懂得樓蘭。

      而我也沒有說。

      后來虞嬖殺了他,在水伯死前的那一剎那,見他眼神,我原諒了他。因為他 告訴我,可以看見一片湖水。天光月色下現(xiàn)出一點藍。

      我始終沒有說出。這樣的劍,是不可以有劍鞘束約的。更不必刻下名字。

      執(zhí)守的最重,并不在劍鞘收發(fā)的表演。刻骨銘心深痛,其實不過那一點藍。

      這些種種,我一直不曾告訴虞嬖。因為她的一雙刀鞘精美,是我刻下梵文。

      然而虞嬖也沒有告訴我,殺死水伯并非他不懂劍。

      而是某天下雪夜晚,這男子曾共我漫長擁抱。

      數(shù)年前,娘子告訴過我:五行金盛,是以水生。但有水勢,則遇貴人。

      那一夜,倘若水伯不出現(xiàn),也許我會凍死。而他假如不曾遇見我,便不會死 在修羅刀下。

      如此。

      「那一夜的雪很大,而我還在行路。只是找不到你,因為再多腳印已被雪花 填平。秀,想不到,你竟和一個男人過了一夜?!?br>
   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     ?。!#?br>
      和一個人過一夜,并不代表你愛他。

      那之后,她嘗試著與我共行。而我依然拒絕。

      拒絕一個人同行,也不代表你厭惡。

      只是惟恐雪花降下的夜晚,擁抱的太緊,會產生相愛錯覺。

      她放下長發(fā),垂過肩去,面相慘白。

      十二日。晴。

      太歲勢微,螢惑乃現(xiàn)。宜遠行,忌頌經。

      積雪漸化,水聚沙丘。

      有個戴著面紗的女人,伏在駝背。駱駝在飲水,她撫摩它頸上的絨毛。

      我于是靠上前,探問她樓蘭的去路。而她說的話,卻是我聽不懂的。

      隔著婆娑的青紗,你根本看不清她的樣子。她赤著腳,踝骨系著銀鈴。如此 靈犀美妙。

      擔心她會受涼,便給了她一對火石。離開的時候,她吹了羌笛。風聲送到很遠。

      十三日。晴。

      天冠降下,宿星當值。有血光,宜齋戒。

      晌午的時候,我見到虞嬖。

      她一個人獨立在沙丘,動也不動。相距半里,我已看見是她。

      赤灰日照的掩不住絕色刀光。

      她穿黑色的衣服,所以天光再強,刀光再艷也照不清她身上的血痕。

      她遍體鱗傷,倚刀而立。喘氣如蘭,刀尖插進沙屑,鮮血慢慢地延著刀刃弧 型滲進黃沙。

      一個時辰之前。七大名捕在二十里外伏擊她。她殺了兩人,便開始逃。

      「如果剩余的人追來,」她的目光緩緩移向遠景:「秀。你會不會救我?」

      我并沒有應她。因為沙漠里,你根本找不到花船畫舫,更沒有紅燭羅帳可以 隱瞞。

      我只是站進原地,形同守望。

      雪后的天空,積云都化成降雪,因而沒有痕跡。在我和虞嬖之間,是融水刻 劃的溝壑。

      申時。日光和媚,有暖意。

      捕快并未追來,又或者找不見她。仙人掌開花的時候,她身上的血止了。

      未曾想到,一場雪嵐摧不毀它。

      她還是孑立,血漬凝在手腕和刀鋒。我開始從身后抱緊她,她頸上和耳根的 皮膚似是冰冷。發(fā)鬢廝磨。

      兩個人都是靜凝,不曾動彈。

      縱然這式擁抱。我所想的,卻是另外一個女人。記得在私塾念書的時候,我 先生說過曇花和仙人掌乃是相同科屬。

      酉時。日暮,殘陽斜照。

      在虞嬖秀發(fā)的光澤,只剩一點藍。

      那個伏在駝背的女人經過,駱駝顛簸一步,她腳上的銀鈴即會叮當作響。

      她曾停下來,為我們升起一堆篝火。

      她走之后,笛聲傳了很遠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!#酚萱?br>
      很多人說愛上一個人是很痛苦的事情。

      其實不然。

      那天林秀樹從身后抱緊我的時候,我忽然覺得身體極輕。仿似離開他的臂彎 即會飛墜。

      沙漠,像一座深湖。蕩進其中,忘斷來路歸途。

      我知道,他要找的是另外一個女人;他所希翼,亦是另外一款花香。

      但在此刻,他的鼻尖靜靜抵在我的后頸。溫暖曖昧。

      這感覺是熟悉的。或在從前之前,或在后來以后。于我命中,無有已時。

      秀。

      你不知道。只在垂危的關頭,一式擁抱的相伴,勝過飛蛾撲救的壯麗。

      這無干冷暖時節(jié),無干白晝漆黑。

      這夜,來過一匹駱駝。有個戴著面紗的女人擦起一堆篝火。

      我想過殺她,卻沒有出刀。

      因為我離不開你的擁抱。

      我是虞嬖。我是一個盜賊。很多人說我是輕功天下第一。

      因此身似浮云,心如飛絮。

      永照十七年。

      十月十三日,戌時三刻。

      西風無云,月將滿。

      我靠在林秀樹的臂彎,靜默矜持,氣若游絲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8林秀樹

      月色越濃,篝火就越黯淡。而她的身體,竟開始一點一點冷卻。

      沙漠的部族,總有一個傳說。說是一個人將死的時候,死神的使者會為你升 一堆火,映照最后的壽元。

      好幾次,我想去添柴。虞嬖卻不讓我放開。

      寒氣愈來愈盛,原來沙漠真的好似一座深湖。

      月色照在一雙修羅刀的漂亮,再眩目,亦是冷清。

      我突然想起夜飛蝠,想起梁庭安,想起那些被屠殺的托托爾人;還有枉死的 水伯。這一路的旅程,附加太多的殺戮。

      當你以為麻木的時候,即到告別的關頭。笛聲響起的時分,湖水也就蕩漾。

      雪后開花的異象,是否近了樓蘭。

      守著她,惟恐作成某夜的曇花。

      「秀……」

     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。

      「我終于明白……你為什么要去樓蘭。」

      轉過她的纖弱身形,只一下捧進懷抱。在她蒼白的面色,透出淡藍。

      她仰面尋覓,以為我的目光是她的月光。

      想吻她,卻僵持對峙。只在轉瞬之間冥思暗涌。

      有的時候一個人太執(zhí)迷,往往落到悲壯。譬如夜飛蝠的宿命。

      那群托托爾人,任憑消極的姿態(tài)等待命運光臨。而這亦是可卑。

      只在這刻的曖昧,往前一寸是風眼,退卻一分賞月圓。

      只怕今宵如水的月光,變作明日慘白的流沙。

      我一直將她抱緊。不肯松開,也不曾貼近。

      血氣腥騷,跌宕檀香。寂寥沙丘,艷靡火色。

      一雙修羅刀的靜峙,絕世孤高。

      近處仙人掌花,深白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9璃騷

      我的名字叫璃騷,很多年前,我在朝廷當差。

      那個時候,我們一共七個人。

      豳風、商女、蒹葭、履豸、秦繭、我,還有我的丈夫,九戈。

      永照十七年,我們在追擊一個叫虞嬖的盜賊。傳說她輕功很高,一雙修羅刀 也是如風。

      其實在朝廷呆過的人都知道,一個人輕功再高,出刀再快,偷竊再多珍寶;

      只要她不進皇宮行刺;不鼓動土匪造反,總不至驚動大內。

      記得那一次,是尚書郎傳的是圣旨。

      說是虞嬖的身上,暗藏一張地圖。倘若得到這式圖藏,王師便可以破樓蘭。

      路途中,我曾問過九戈,「樓蘭究竟是什么地方?天子為何這般上心?!?br>
      他說他不知道。只聽說去了的人,都不愿再回。

      「天子坐享國家,手淫天下。他其實什么都有,惟獨缺一個靜處,可有安息?!?br>
      后來我才知道,十六年三月,天子親征西突厥。谷雨大捷,七月乃歸。

      歸途中,天子遇見一個占卦的女人。

      那日降雨,身在十六匹馬拉著的軒轅行宮,透過窗去,根本分不清雨水和珠 簾。她在宮內只待過一刻,說下一句隱語:九五中屹,九九乃希;亢龍強極,悔 亦有期。

      言畢,孑然而去。

      萬馬千軍的陣型,凌威冷峻。她撐開一紙油傘,靜步如蓮。細雨翩然錯落, 濕了單肩。

      正如她說。無論你是農夫還是皇帝。這一生總有想去又去不成的地方;總有 想留卻留不下的彼人。

      而天子追上來,已不是為了留。

      「天子和她的說話,再無人聽見。之后,那女人獨自走去。而天子這場病, 即是在這途中遺下的?!?br>
      「要擒下虞嬖,才可早日破樓蘭?!?br>
      說歸說。其實擒不擒虞嬖,破不破樓蘭,與我是無干的。只是人在其位,當 盡其事。

      追了五個月。

      期間一場雪,兩個季節(jié)。橫穿西州六郡,兌過五張文諜。每個人換乘四匹坐 騎。二十九間客棧,七千里路。

      后來有個叫林秀樹的人問我說:這是官家差事,何消如此負責?

      我想他不知道,對一件事情有多負責,并不代表你就愛。

      而你真正傾心的,卻又無能以遂。

      陷進這樣深重的孤僻,繚亂難安。進去何歡,退亦何苦。

      我對林秀樹說,不如你先聽我講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10林秀樹

      那天我把虞嬖緊緊抱在臂彎。倘若松開,我怕她會飛走。

      天色開始朦朧的時候,極冷。遠處忽然黃沙漫起,伴有刀劍碰撞的聲光。

      漸近。

      我于是抱的更緊。她氣息微弱,睫毛上有霜。

      ――「假如你吻她,這凝霜要化。因為眼淚是熱?!?br>
      有個女人忽然出現(xiàn)在我身后!鬼魅般行藏。

      抱擁是很私人的事情,被人打攪總歸是不快:「呵。見你眼角殷紅,想來是 愛哭的很。」

      「我丈夫昨天死了?!顾聊?,緩緩應答:「是被她殺的?!?br>
      「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死在日出。但我想,此刻絕不是適合殺人的檔期。」

      「其實,我們七人不過例行公事。是這女賊殺戮太重,窮盡性命相博,搞到 魚死網破,血債盤償?!?br>
      「璃大人,你沒有做過賊,不知道做賊心虛。她以前說過,那么多人帶刀, 你怎么知道哪個要殺你,哪個要救你;哪個在尋私仇,哪個在又辦公事?!?br>
   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      #。11璃騷

      當時我沒有殺她,是因為羨慕。

      羨慕一個漂泊的女人,可以在愛人的懷抱中絲絲凋敝,直至死亡。

      極冷。在她蒼白面色,透出一點點藍。而在我看來,卻是分外的嬌艷嫵媚。

      花兒最美的時分,不在姹紫嫣紅的繁華。只待行將凋萎的清晨,恰逢一滴露 水超度。

      遠處的血戰(zhàn)想必流光飛舞,血腥花騷。卻并非我所關心。我所關心的,已被 那雙修羅刀斬了去。

      所以從此將來,心無掛礙。再也不識心虛。

      我對他說。林公子,不如你先聽我講。

      跟九戈成親的的頭一年,有名無實。其實理由很簡單,那個時候連月事都未 行,如何行房事?

      第二年,我才做了他的妻子。之后整整一百個月,我無限次問自己是否愛這 男人。

      第一百零一個月,我以為有了答案。當時我追捕的是人稱「高麗血手」崔東 赫。追至鴨綠江邊,誰料賊人竟設下埋伏。不幸為他所擒,受盡凌辱。

      好在幾天之后,他便中暑死了。我斬了他的首級,謊稱凱旋。

      但大內戒律森嚴,我回抵時,已延誤了時限。依據例條當自斷一臂。當著右 丞相的面,九戈斷下自己的左臂。是從我腰間抽的刀。

      其實我知道,他知道。

      一百零一個月。他無法了解一個女人的心;卻對這具身體了如指掌。

      而之后一切如常。

      我有過無限感激,也曾幻覺相愛。直到后來我才明白,當你真心愛一個人, 只落沉醉,不會感激。

      兩個人相愛,其實是很獨斷的事情。沒有理由,也沒的商量。

      他對我再好,也不意味著彼此就相愛。他斬得下他的一只手臂,而無法斬獲 的,卻是我的一顆心。

      「林公子。我這樣,算不算壞女人?」

      林秀樹沒有應我,只顧低頭注視著懷中的女人。擁抱溫馨,好似一張床褥。

      九戈代我受了斷臂之刑。他說,你是我的妻子,所以這一生我要對你負責。

      而他連一個擁抱都無法給我。

      「你知道的。假如失去擁抱,女人就會死亡?!?br>
      無論她是飛賊還是捕快,只在心虛的關頭,注定眷戀一記滿懷。一雙手臂的 丈量,情愛綿長。任憑再大的包容,不過奢華虛設。

      如此。

      至于履豸,那已是后來的事。

      有的時候,我真的覺得人跟人不要太接近。若即若離才是一種淫巧。

      距離的近了,難免擦出火花。夏天怕中暑;冬天里……就更有些莫名的危險。 不信你去問水伯。

      而這一次的追捕,尚書郎卻令我們七人傾巢而出。其實大家彼此不認識,只 不過共有一記招牌。

      一路上追擊,尋遍蛛絲馬跡。有時候累了,大家會坐在一起說說話。天南地 北,雖然不切正題,但總歸是愉快交談。

      但有兩個人,始終沒有開過口。

      先前我一直以為履豸是啞巴,因為他從來不肯說一句。只顧低頭飲馬,顏形 孤僻。后來我才知道,其實他是鄉(xiāng)下人,怕我們嘲笑他口音不正。

      另有個女人叫商女,穿青色的衣服。指甲留到很長,抹上青色花脂。妖氣森 森。她也沒說過一句話,每到我們坐下交談的時候,她便偏安一角,彈弄古箏。

      到現(xiàn)在,我還不知道她是不是啞巴。但她的內功一定很好。因為一個如此嬌 小的女人,無論何時何地,無論坐立乘馬,總是背負一具古箏。極重。

      在晉地的時候,虞嬖就現(xiàn)了蹤跡。原本我們追得上她,卻出了一點意外。

      「怎么講?」

      當時我們分頭行事,豳風、蒹葭和秦繭在她身后追擊。兩個啞巴及我夫妻四 人快馬繞行,搶在雁門山口阻截。

      我四人乘的大宛名駒,真當疾馳如飛。本以為她已在劫難逃,誰知叫我壞了 好事……

      一個女人即便官至四品,武功強絕,她一樣也會痛經……

      劇痛之間,偏遇道路顛簸。分心之下,一時不慎松了韁繩,便由馬背墜下, 摔到七零八落。

      其他三騎停下來。九戈探望我的傷勢,見我無法繼續(xù)趕路,便匆忙拭擦我身 上的血漬塵泥,眉目焦急,好似痛在他身。

      我讓他們三人只顧前去,不必來管我。

      履豸聽罷,揚起馬鞭,便絕塵而去。

      商女卻很淡漠,望也不望一眼,好似全然沒有聽見。獨自倚在一棵松柏,撩 弄古箏。

      松林青郁,指甲青光。一襲青裝漂亮,娥眉亦現(xiàn)青藍。已是荒秋,這景至倒 顯惟美。

      只是弦樂錯落繚亂,也不知奏下與誰煩燒。又似無名腫毒,蛇蟻廝纏,不依 不撓,無有安寧。

      倘若我是男兒之身,定會設法尋她家母深交。

      九戈蹲著陪著,輕輕在我耳邊說道:你是我妻子,我必對你負責。

      劇痛難忍,我連起身的氣力都無。真的蠻希望有處懷抱可以靜仰。而這項, 卻是他再也無法完成的責任。

      三刻鐘之后,履豸竟返回來。

      原本他并非趕去雁門山,乃是去了市鎮(zhèn)的藥鋪。他卷起我的褲腳,為我敷上 跌打紅花油,輕揉小腿上的傷勢。

      九戈隔開他的手,「多謝你,由我來?!?br>
      其實他知道,抱我起來的是時候,還是必須由履豸。因為有些事情是勉強不 來的。

      正在那一次,我記住了履豸的一雙手。強壯而溫暖。

      他輕輕地,將我放落九戈的馬背。第一次聽見他開口,「慢慢地,不怕?!?br>
      很可笑的口音,也是很可笑的句子。一個殺人如麻的女子,她見的血光比陽 光還多,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會怕什么。

      林秀樹忽然抬起頭:「你所害怕,只是一記堅實擁抱。」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12璃騷

      后來我才知道,那天在履豸身上,其實還藏了益母草和雪蓮子。

      三刻鐘,往返七十里路程。奔到市鎮(zhèn)的藥鋪,用他難以啟齒的口音,只為一 瓶跌打油膏,兩式婦科良藥。

      沒有拿出來,是因為他知道九戈很負責。

      那以后,在夜闌人靜的山岡,履豸常常抱著我聽風。九月廿二,在朱雀莊, 虞嬖殺人放火的時候,其實我們靜在高處的山崖。

      在朝廷當差,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盡責任,何況深宵苦短。

      從高處鳥瞰山莊焚燒的陣型,火光凄美漂亮。映在我們一臉昏紅,神色也貪 歡。

      「你為什么不去抓她?」

      「我希望這場追擊,可以持續(xù)的久一點?!?br>
      「璃騷,」他在耳邊喚我的名字,「這一路,將要追到什么地方停下來?不 如……你跟我一起去樓蘭?這個……是我夢想。」

      我當時很想拒絕他,因為我覺得,一個男人的夢想不該太豐盛。太完滿的執(zhí) 著會變成一種責任的附加。

      「就像我丈夫,就像林公子你?!?br>
      我其實是蠻單純的女人。每次依在履豸的懷抱,我就覺得身在樓蘭。

      我和履豸的奸情,始終沒有被撞破。因為根本沒有奸情。

      林秀樹笑聲輕蔑。

      「只不過眷戀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,又算什么奸情?」我說:「倘若如此, 你跟嬖莫非通奸了一夜?!?br>
      這具身體曾被崔東赫碰過,結果我丈夫斷了一臂,從此喪失擁抱的能力。假 如履豸再進一步,我怕牽手都不成。

      「我真的很煩你們這些江湖人。先是口口聲聲說你不愛你丈夫,現(xiàn)在又來鬼 哭?!?br>
      「林公子,我原本以為你知道。牽手或者擁抱,真的不算相愛?!?br>
      不曾相愛,也沒有奸情,更沒有責任的省思。我便好沉溺這樣的曖昧。七千 里行程雖然艱辛,有些責任九戈在負,有些擁抱履豸在給。

      只是偶爾瞥見一抹妖異的青藍,莫名驚懼。

      那日下雪的天氣,我們七人在靖侯府。站在城臺上,看見飛雪黃沙。

      靖侯曰:「長城固守,可使天子無虞。我等鞠躬盡瘁,當死而后已。」

      九戈單膝跪地,單臂舉杯:「侯爺率十八騎踞守邊關,盡忠朝廷。此乃身先 士卒,馬首表率。恭祝侯爺千歲千千歲!」

      我不喜歡看九戈這么認真的姿態(tài)。你在為朝廷辦事,何必搞到這般。何況靖 候殺幾個托托爾人,就算盡忠?

      我們六人只得跟了跪了,舉杯敬飲。

      「侯爺千歲千千歲!」

      冷的雪,暖的酒。

      城臺的石階上,我依稀看見干涸血印。

      靖侯轉過身,眉毛上的白,分不清是雪花還是歲月。

   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     ?。?。13璃騷

      夜里。九戈睡的很深。我習慣了他的鼾聲,也習慣在鼾聲中不 眠。

      三更時,履豸還未叩響窗欞。

      我覺得很冷,就開始從身后抱著九戈。手指輕輕撫摩他斷臂的切口,纏綿輾 轉。

      突然想到,這一百四十三個月,是我欠了他一記擁抱。

      有些人就是這樣,每時每次,總是想著人家無法給你。而你,只到最冷的時 候,又找不到別處,才肯施予。

      「我緊緊抱著他,就像你現(xiàn)在這樣,」我對林秀樹說:「抱著,也分不清是 愛還是怨恨,是心虛還是償?!?br>
      那天九戈一定在做噩夢,否則不會心跳如狂。

      后來履豸還是來了,而我也還是跟了他去。

      臨走的時候,我第一次為九戈蓋好被子。怕他受寒――因為在他赤裸的肩胛 上,有我的一滴眼淚。

      當時雪很大,四野都是寧靜。我問履豸能否聽見雪花落在沙丘的聲音。他卻 告訴我,他聽見侯爺在和突厥人商量舉兵謀反。

      第二天我告訴了九戈。我勸過他不要太負責。他說人在其位,當盡其事。

      于是飛鴿傳書。

      待到雪停之后,我們就繼續(xù)上路。途中遇見一個戴著腳鈴的女人,她騎著一 匹白色駱駝,一雙眼睛藏在面紗之下,笛聲哀怨又凄美。

      是她告訴我們虞嬖的方向。

      我沒有想到虞嬖的刀那么快,否則履豸根本不會死。

      我們把虞嬖圍在中央,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。形如困獸,惟有苦戰(zhàn)。也許是 欺負九戈殘廢,虞嬖的攻勢集中在他這一點。

      假如我舍身隔開那一刀,九戈他或許不會死。但履豸死得太突然,我有些亂 了方寸。

      后來看他的尸體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致命的一刀是他替商女受的。

      虞嬖乘勢逃走,商女卻伏在九戈的尸體上抽泣。其他三人面色凝重,拭了身 上血漬,也不再說話。

      商女用青綠色的手指,靜靜撫摩在九戈的面容和胸膛。她只是抽噎,并無眼 淚。

      我不明就理,想去為他收尸。商女卻猛地隔開我的手,不準我碰他。仿佛九 戈是她的夫君。

     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她說話――她貼在九戈的耳邊。用前額感受尸身余溫,沾 上他的血。她說:「這具古箏,少了你的和弦,便只有煩亂噪音?!?br>
      折斷這古箏,便不再有掛念。

      原來商女說話的聲音竟如此悅耳,不卑不亢,不驚不詫,不嗔不怨。

      而我聽得出,這哀傷竟如此深。

      原來,九戈和商女已通奸了很久。

      一直不知該怎樣愛上一個人,于是全世界只落我一人毫不知情。那些百無聊 賴的晚上,他們會看見,商女鋪開一張古箏,而我的丈夫用一只美妙單臂,共她 和弦。

      月光好像太陽的火焰,明目昭昭。我卻躺進另一個男人的臂彎,希翼著樓蘭 的童話。直到眉心浮現(xiàn)出一點藍。

      商女冷冷地對我講:你以為他很愛你。其實不過是對一個人負責。你以為他 很負責。其實,說穿了,不過人在其位。

      我聽后很難受。只在一瞬間,兩個與我有關的男人忽然消失不見。原來他們 都不是屬于我的,哪怕一種暫時的偷歡,或者整個從前的紀念。

      我曾經把履豸的臂彎當成我的樓蘭。九戈……你雖然無法給我一記擁抱,卻 可以給我一個家。

      昨天其實陽光很好,我卻一直覺得水影籠罩。

      一個人若想得到什么,就必須學會給予。

      而一個人若想要隱瞞,她一定無法看破太多。

      我對蒹葭說:你帶我去樓蘭。

      他說:我小的時候,就追過一個女人。她家住在水的那邊,我一直逆游,希 望可以追到她身邊去。一路上游游游,也不知經受多大險阻。到后來卻發(fā)現(xiàn),無 論我怎么努力,她都在水中央。

      我一邊走,一邊在想他的句子。開始懷疑他是神經病。

      便對秦繭說:不如你給我一個家,我們停下來。

      他說:我的家只是一個小小的繭,倘若你進來,兩個人勢必擠擁,我怕會中 暑。不如你等我羽化成蝶……

      我想也沒想,就確定他是神經病。

      于是我開始找豳風說話,我想直接一點。我說:不如我們相愛。

      而他卻更直接。他說:抱歉,我沒有殘廢。

      ……

      「所以?,F(xiàn)在。林公子,不如……我們相愛?」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?。?。14林秀樹

     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受打擊的女人都會胡亂說話。

      我很同情她,想安慰她,也想過給她一記溫暖擁抱。但在我的懷中,還有一 個虞嬖。

      當我葬了她,璃騷的眼淚也就風干了。

      在虞嬖生命中最后的二個時辰,我陪她聽完一個故事。只是不知道她聽了多 少,又明白了多少。

      我把那雙修羅刀一并埋了,合葬在仙人掌的白色花瓣下。也許是因為修羅刀 的煞氣太重,花兒竟枯萎了。

      在我放落最后一粒沙的時候。

      璃騷對我說:「不遠。還有幾條尸可以埋?!?br>
      我見到一身青藍的商女,洗盡滿身血漬的話,她一定很美。她的手指纖細又 長,我想象的到她撩弄絲弦的樣子,那一定猶如幻舞。

      蒹葭死的時候一定很慘,看他的眼目都扭曲。而在嘴角卻有一絲笑容,不知 是否看見他的伊人。

      被斬下的那個頭顱是豳風。他的皮膚很白,猜想他生前一定很愛干凈。

      至于秦繭,他真的是張開一雙手臂,好似蝴蝶翅膀,從此撲進天涯。

      「那一天風雪很大。九戈放出的信鴿,沒能飛出一里路,就落下來。靖侯知 道陰謀敗露,惟有殺我們滅口?!?br>
      燕云十八騎盡出,而七大名捕只剩其五。殺死了那四人,卻為璃騷逃了去。

      這番我與她自投羅網,本該置她死地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已是個失心瘋的女人。

      她的頭發(fā)垂過肩去,面色蒼白如紙,眉毛好似月牙漂亮,你和她說話,她也 不理你。

      她只是不停的重復三句話:「不如我們去樓蘭。」

      「不如給我一個家?!?br>
      「不如我們相愛?!?br>
      十八騎的頭領瘦桀告訴我:「你不要害怕,這樣的女人,我們每年都會遇見 兩三個。習慣了,也就好了。」

      他們沒有殺她,因為沒有意義。

      原本以為十八騎根本沒有人性,想來是臆斷了。

      很想請他們喝酒,卻顯然請不起。

      其實有的時候人多還是有些好處的,不似我這般孤單。雖請不起喝酒,我還 是要祝他們謀反順利。

      其中有一騎的名字叫雷峰,古道熱腸,甚好相處。臨別的時候,他一直問我 是否有什么囑托。

      我想了很久,告訴他假如打到江南,記得去我家看看那盆曇花。

     ?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?br>
                 【THECODA】

      幾天之后,我再次遇見那個系腳鈴,戴面紗的女人。

      她把羌笛和駱駝交給了琉騷,然后卸下面紗,給了琉騷戴上。并告訴她今后 在什么時候,在什么地點可以飲水,或者生火;適時指路,或者道別。

      很多年之后,我仍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。

      我曾經問過她,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為什么不說我聽得懂的語言。

      她問我家鄉(xiāng)在哪里。她說,你連鄉(xiāng)音都無法忘記,所以找不到樓蘭。

     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娘子不肯回家。

      我問她是否見過我娘子。

      她說幾個月前看見流沙,有個人整個被掩埋,只留長長的頭發(fā),鋪張開來, 好似花開。

      也許死了。也許,那才是去樓蘭的路徑。很多人說有個藍色的湖泊會走路, 流沙到哪里,湖水就移到哪里。而找到那處湖泊,就到了樓蘭。

      那天晚上,我住在她的帳篷。

      她的皮膚很細滑,擁抱地很緊密,親吻也很熱烈。

      我跟她距離最近的時候,似乎聽見湖水蕩漾的聲音。凝神靜下,卻分明是腳 鈴叮當。

      事后她說在虞嬖的身上,該是有張地圖,標明樓蘭的所在。問我為什么不去 看它。

      我想了很久,也沒有回答。

      之后三年,中原兵荒馬亂。我返回的時候,年號改了建成。

      那個女人送我到潼關,卸了腳鈴贈我。我依然不知道她是誰,而她也不曾問 過我的姓名。

      回到江南的家中,已是元年八月。恰縫中秋,我花三蚊錢買了一對月餅。螢 火蟲在月色下飛舞成陣型。

      我溫了一壺酒,一直喝到醉。

      醒后熔了那只腳鈴。

      次年驚蟄,樓蘭鑄成。不露殺氣,不生嗔怨,不事霸道,不顯凌銳。癡癡握 進手中,十方驚寂。

      可惜無論怎樣的天光月色,都照不出那一點藍。

      兩年之后,有個姓西門的劍客出了一個好價錢,我便把樓蘭賣了給他。

      他說他想要一支精美劍鞘。以天竺櫚木配以玄金嵌琉璃,龍墨書劍名。我讓 他再加八十金。

      乃成交。

      在我寫下「樓蘭」兩字的時候,好象想起過一些往事。很多張面孔,記憶層 疊,花色煩亂。因為怕寫錯,所以格外認真。

      用了濃墨。

      很多年之后,江湖上再無人是他敵手。傳說他常常一個人在北溟的冰原上對 著自己的倒影練劍。某天一時不慎,滑倒折了腿骨。

      僥是他內力精純,在荒無人煙的冰原上爬出四十里地。最后也不知是凍死還 是餓死。

                 ?。裕龋牛牛危?br>
     ?。停幔?26 a.m.07:26' A.D.2005

                   〖林秀樹〗

    [ 本帖最后由 龍葵 于 2018-10-23 09:20 編輯 ]一股王家衛(wèi)的味道撲面而來,需要靜得下來才能品嘗到文字的味道。小悴大大的新作品嗎?好久不見了啊 大大的作品需要細細品味才能食知其味,希望還能看到大大更多的作品啊和一樓有同感,完全像是《東城西就》的敘事方式,但又不同,剛開始感覺“枯藤老樹昏鴉,小橋流水人家”,再看下去又感覺“江南煙花雨油紙傘,西北戈壁灘大漠沙”,有了點古龍的風格,最后“縱然官居四品武功高絕也有痛經的時候”“有一騎叫雷鋒古道熱腸甚好相處”“對著自己的倒影練劍某天一時不慎滑倒折了腿骨”又帶了點莫言的味道。